深度丨“哑铃型”碳排放结构下，建筑产业链上下游企业如何“联手”破局？

建筑行业是全球能源消耗的重点领域，建筑运行和建造阶段就贡献了全球能源相关及工业过程碳排放总量的37%¹，被认为是脱碳的“老大难”领域。建筑行业生态系统分散，涉及建材生产、设计采购、施工建造、运营维护、废弃回收等多个环节。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一座建筑的碳排放是由一家公司独立产生，也不可能由一家公司独立解决降碳难题。

因此，建筑行业要实现低碳转型，必须关注建筑物全生命周期每一个环节的碳排放，这需要建筑产业链上下游同心协力共同降碳。

继此前深度解读建材行业低碳转型之路后，本文将聚焦于建筑房屋领域（不包含基础设施），遵从全生命周期视角，以“一栋建筑的一生”为主线脉络，通过分析中国建材、中国建筑、中海地产、万科集团、太古地产与恒隆地产这六家中国建筑产业链领军企业在建筑全生命周期各个阶段的减排举措，揭示行业脱碳重点，为泛建筑企业找到行业转型中的潜在发展机遇。 

01 目标趋同：“哑铃型”结构下的减排共识

虽然一栋建筑的诞生包括建材生产、设计采购、施工建造、运营维护、废弃回收等多个环节，但其全生命周期排放却呈现出显著的“哑铃型”结构特性——即生命周期前端的“建材生产运输”阶段和生命周期后端的“建筑运行”阶段排放占比高，中间的“建筑施工”阶段排放占比极少。

这一特性直接反映在数据层面。《中国城乡建设领域碳排放研究报告（2024 年版）》显示，2022年我国建材生产运输阶段和建筑运行阶段的碳排放分别占全国建筑与房屋建造碳排放的42.89%和55.66%，而建筑施工阶段碳排放仅占0.17%。这意味着，建材生产运输和建筑运行两个环节就贡献了建筑全生命周期98.5%的碳排放。

建筑全生命周期碳排放“哑铃型”结构，碳衡科技制图

数据来源：2020年中国建筑与房屋建造（不含基础设施建造）碳排放量及占比，《中国建筑业碳达峰碳中和研究报告（2024）》

而“哑铃型”的结构特性，也决定了建筑行业产业链上不同企业的减排重点有所不同：

🟢对于处于上游、主营业务为建材生产的中国建材而言，42.89%的建材排放是必须攻克的自身直接排放（范围1&2）

🟢而对于处于中下游的中国建筑、中海地产、万科集团、太古地产与恒隆地产而言，虽然主营业务有所差异，但这98.5%的排放量大多都属于它们的范围3（价值链上下游排放）

因此，建材生产运输和建筑运行这两个占据了建筑全生命周期碳排放98.5%的重要环节，是以这六大巨头为代表的泛建筑行业企业的共同挑战。

02 核算之难：跨越上下游的碳账本

在双碳战略引领下，中国建材、中国建筑、中海地产、万科集团、太古地产和恒隆地产纷纷响应国家战略，积极采取减排行动，并设置了具有雄心的碳减排目标。

上

图可以看出，中国建筑产业链上企业正经历从政策引领到内生驱动的转变。

🟢中国建筑、中国建材、中海地产、万科集团四家企业紧跟国家“30·60”战略步伐，致力于2030年实现碳达峰、2060年实现碳中和

🟢作为上游建材的制造龙头，中国建材的目标聚焦于范围1&2生产端降碳

🟢中国建筑、中海地产、万科集团设立的强度减排目标主要集中在范围1&2自身运营减排

🟢太古地产和恒隆地产两家港资企业的碳目标都通过了SBTi认证，减排重点也延伸至全价值链范围3，且针对范围3的重点子类设定了详细的减排目标

为什么这六家企业设定目标的重心有所不同？当我们透过中国建材、中国建筑、中海地产、万科集团、太古地产和恒隆地产的碳排放数据，会发现对于处在建筑产业链上下游不同定位的企业而言，面临的减排痛点并不一致，且厘清碳排放数据并非易事。

• 作为上游建材制造龙头，中国建材披露的碳排放总量远远高于其他五家，且范围1直接排放占比超七成。

  • 这是由其业务属性决定：水泥和玻璃等建筑材料的高能耗生产过程会产生大量碳排放。这一特性也与宏观行业数据形成互证：《中国城乡建设领域碳排放研究报告（2024 年版）》显示，建材生产阶段的排放占全国建筑与房屋建筑全过程的42.89%

• 建筑行业的“巨无霸”中国建筑并没有披露具体的碳排放数值，而是通过公布其强度减排成果展示降碳进程，且它的碳排放核算范围主要覆盖范围1&2。

• 其余四家披露的碳数据显示，企业的范围2排放都显著大于范围1，外购电力是其碳排放的主要来源。

• 中海地产、万科集团、太古地产和恒隆地产4家企业的披露范围都涉及范围3，但披露的详细程度仍有不同：

  • 中海地产仅核算了范围3“子类6 商务差旅”中航空差旅所产生的碳排放；

  • 万科集团的范围3排放只涵盖了“子类6 商务差旅”、“子类13 下游租赁资产”及“子类15 投资”；

  • 太古地产和恒隆地产较为领先，它们的范围3排放都占企业总碳排70%左右，核算的范围3排放涵盖了绝大部分类别。

这六家企业的碳排放也形成了一个有趣的上下游关联：建材生产商中国建材努力降低的范围1&2，正属于中下游五家企业需要核算和管理的范围3。因此，下游企业想厘清自己的碳账本，需要跨越漫长的产业链进行数据追溯，难度可想而知。

碳数据虽然未完全“就位”，但减排措施早已先行。在双碳战略下，建筑企业纷纷开启降碳减排的步伐，积极应对“98.5%”的碳排“重担”，处于产业链上下游不同位置的企业也“因地制宜”，开展了重点不一、但都指向建筑全生命周期减排的绿色举措。

03 降碳接力：一栋楼的四道绿色关卡

一栋建筑的全生命周期漫长而复杂，包含了建材生产、设计采购、施工建造、运营维护、废弃回收等多个环节。由于处于产业链上下游的不同位置，以中国建材、中国建筑、中海地产、万科集团、太古地产和恒隆地产这六家企业为代表的建材生产商、承建商、开发商、运营商会在一栋建筑的不同阶段对其负责，共同完成一栋楼的“降碳接力”。

EN 15978标准下的建筑全生命周期示意图。涵盖了从A阶段（生产与建造）、B阶段（使用与维护）到C/D阶段（废弃与回收）的全生命周期。图源：Wbcsd《Net-zero buildings: Where do we stand?》

建材生产：从源头进行降碳

在建筑尚未成型之前，碳排放的挑战始于原材料生产。

作为全球最大的建材制造商，中国建材处于产业链的最上游，肩负着从源头降低建筑隐含碳的重任。通过材料降碳（开发替代材料、减少天然原材料的开采与使用、推进工业固废综合利用）、调整优化能源结构、推进节能技改、加大绿色低碳技术研发、强化绿色供应链体系建设等措施，中国建材降低生产碳排放，提高绿色建材供给能力。

中国巨石淮安零碳智能制造基地

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建材在通过绿色科技创新引领新质生产力方面具有诸多可圈可点的项目案例。

在零碳智能制造方面，中国巨石建成了全球首个玻璃纤维行业零碳智能制造基地，配套233兆瓦风力发电，全年发电量1.8亿千瓦时，减排量超10万吨，并推进低碳原料替换，成都公司完成零碳玻璃配方试验，年度减少碳酸盐使用约8,000吨，减排二氧化碳3,500吨；在化石燃料替代方面，中材国际（南京）推进的“替代40%化石燃料的水泥窑炉低碳燃烧工艺及装备的关键技术研发及产业化”项目，突破垃圾衍生燃料（RDF）不能直接在分解炉悬浮燃烧的技术瓶颈，化石燃料替代率由目前国内最先进水平的30%提升到40%以上。

开发采购：规范建筑低碳基因

拿到地块后，建筑进入设计与采购阶段。此时，以地产开发为主营业务的中海地产与万科集团，凭借着巨大的采购话语权为建筑的碳排放“把关”，致力于从采购清单上锁定建筑的低碳基因。

中海选择用数字化手段筛选供应商。依托旗下的B2B数字化供应链平台“领潮”，中海对供应链实施分级管理，通过“清流计划”对150家核心供应商进行深度调研与赋能，建立绿色筛选机制。2023年，中海采购的235类物料取得了绿色建材、绿色产品或碳足迹评价认证。

中海通过领潮供应链平台进行绿色采购

万科集团则通过“房地产行业绿色供应链行动”，针对钢铁、水泥、木材等高碳排原材料供应商进行筛选，只有符合环境合规性、节能减排标准的企业才能进入万科的采购白名单。2024年，万科通过其采筑平台促进房地产行业上游产业链低碳转型，同时成立采筑ACA认证联盟，为135家企业的超过600款产品颁发了绿碳通行证，不仅让更多的低碳产品进入万科生态系统，也极大地降低了低碳采购的交易成本。

工程建造：在现场“筑”就低碳

承建商位于产业链的中游，是连接设计图纸与实体建筑的桥梁。对于以建筑承建为主营业务的中国建筑而言，如何把巨量的建筑材料低碳地组装在一起，并将施工现场的能耗降至最低，成为了减碳关键。

中国建筑在华南地区首例“气承式”基坑气膜

面对建筑材料生产和运输这一碳排重点，中国建筑协同上下游企业推动建材环节降碳，在加快公司自有建材绿色生产、推动混凝土生产线绿色化改造的同时，也优先对外采购获得绿色建材认证标识的建材产品，以提高绿色建材应用比例。

中国建筑还将绿色低碳技术创新发展纳入企业科技发展整体规划，大力推动绿色建造、智能建造技术研发，攻关建筑节能、光伏建筑一体化、“光储直柔”关键技术，让施工现场变成绿色工地。

商业运营：漫长运营期中管控降碳

当建筑竣工交付后，其长达几十年的运营期才刚刚开始。对于太古地产和恒隆地产这样的持有型商业运营商而言，范围3排放的主要来源是租户的能耗。数据显示，“子类13 下游出租资产”排放占太古地产范围3的37.9%，超过了“子类1 外购商品和服务”占比；“子类13 下游出租资产”排放占恒隆地产范围3的24.1%。优化租户的碳排放，是运营商们的第一挑战。

“子类13 下游出租资产”排放占太古地产范围3的37.9%，图源：太古地产《2024年可持续发展报告》

“子类13 下游出租资产”排放占恒隆地产范围3的24.1%，图源：恒隆地产《2024年可持续发展报告》

对此，太古地产设置了详细的科学碳目标，提出到2030年，范围3子类13碳排放在2018年基准上每平方米减少28%。在此基础上，太古地产推出了“环境绩效约章”租户合作机制，涵盖了从装修到日常运营再到退租的整个租赁周期，对节能目标设置给出了具体要求。截至2024年底，太古地产在中国内地和香港的办公楼租户中，已有129个租户签署了约章，覆盖了约450万平方英尺办公楼面积，占已占用的可出租楼面面积53%。

恒隆地产则通过和高端品牌的战略结盟，用合作品牌的影响力扩大减排效应。2022年，恒隆与LVMH建立了可持续发展合作伙伴关系，并在2024年进一步深化合作，双方共同推出了《2024年共同宪章》，其中包括了20项可持续发展合作行动。基于合作经验，恒隆面向所有租户推出了“Changemakers：租户可持续发展合作计划”，为租户提供低碳装修指南，并设立“优良”和“卓越”两个认证级别，通过荣誉激励引导租户行为。此外，恒隆内地营运物业已有半数通过绿电采购协议实现了可再生能源供电，这一比例远超其“内地物业组合25%电力需求由可再生能源提供”的2025年可持续发展指标。

《2024年共同宪章》所列载的关键行动概览，图源：恒隆地产《2024年可持续发展报告》

结 语

建筑行业低碳转型绝非一家、一个生态位的企业就能够推动完成。立足全生命周期视角，处于建筑产业链上下游的企业有着不同的减排重点：上游优化建材生产工艺和运输，中游把控设计与施工，下游实现可持续运营。

通过这6家企业的减排举措可以发现，降低建材的碳排放是贯穿产业链的源头核心，低碳建材的绿色采购，将成为撬动行业转型的关键支点。对于中国建材等上游制造企业而言，这是将技术革新转化为市场红利的最大风口；对于中国建筑等中游承建企业而言，这是推动绿色建造技术升级、重塑核心竞争力的必由之路；对于中海、万科、太古及恒隆等开发商与运营商而言，它是化解范围3排放压力的源头解法。

而对于建筑产业链上的千千万万企业而言，紧跟建材低碳转型的步伐，则是赢取未来市场“入场券”的关键途径。

参考资料：

[1]UN environment programme, Beyond foundations Mainstreaming sustainable solutions to cut emissions from the buildings sector, https://wedocs.unep.org/rest/api/core/bitstreams/75c570dd-e011-4bfd-a8a0-2bdef38c0599/content

[2]中国建材、中国建筑、中海地产、万科集团、太古地产和恒隆地产最新ESG/可持续发展报告及公开信息

[3]碳衡科技, 建材行业低碳转型正当时，豪瑞、中国建材、老城堡等巨头如何实现“大象转身”, https://mp.weixin.qq.com/s/J_xKdYFW2qzXIRDW7hj9Ag